《大秦岭》第八集:秦风雅颂
中国古代最早记述秦岭的文字出现在两本书里,它们分别是《山海经》和《禹贡》。
《山海经》称得上是一部千古奇书,有关它的作者和成书年代至今都还是谜。有人推测说作者是大禹,然而大禹时代中国还没有文字。有人说它成书于战国时期,也有人说成书于西汉。此后国外学者也介入了探讨,法国人说它可能受到公元前5世纪印度和伊朗文化的影响,作者也许就是印度或者伊朗人,甚至还有人认为它是古巴比伦人的作品。直到今天,这个谜团也没有解开。
有关记述秦岭的另一部著作 《禹贡》的命运与《山海经》相仿,它的成书时间被大致推测为战国时期,在它的文字记述中,中国山脉的布局是一个“三条四列”的系统,其中秦岭被列为中条。
上世纪1868年9月,德国地质学家李希霍芬来到中国。他用4年时间走遍了中国的十四个省区,就在秦岭南麓,李希霍芬开展了卓有成效的地质考察工作。他搜集资料、采集化石和岩矿标本、绘制地形图、地质图以及地层剖面图,回国后出版了著名的地学著作,这就是五卷本的《中国》,从此真正具有地质学意义的秦岭和李希霍芬的名字一起名动全球。
秦岭的诞生可以推演到700到1000个百万年之前,那时的地球还处在地老天荒的混沌时期。北方的劳亚大陆和南方的冈瓦纳大陆,在地球运转和地球内部力量的推动下,相向移动。
大地就是这样在剧烈的创痛中开始形成山脉。长达1600公里的秦岭正是两个地质版块的缝合带。可以说这个伟大的碰撞和拼合,从地质意义上完成了中国大陆的统一。 地质缝合带上的巨大伤疤,最终成为隆起在地表的山脉。大地的拼接与伤残产生出无限的丰富与壮美。
伴随着地质运动的抬升和塌陷,大小河流在涌动、奔流,生命在毁灭的同时又在诞生。各种植物慢慢地出现在适合生长的地表层上,使大地变得郁郁葱葱。
终于,在秦岭山脉出现了蓝田猿人站立的身影。又过了数万年,灞河两岸弥漫起一缕缕温情的炊烟,半坡人以自己的生活和生产方式昭示了又一个新时代的到来。从那时起,人类文明的曙光在秦岭上空显得格外明亮,色彩斑斓。
人类开始在这个地理版块上围绕秦岭创造自己的历史。旧石器、新石器、陶器、青铜器……伴随着文字的诞生,这部历史的演进、脉络与悲欢离合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秦岭北侧的支脉—骊山,从地质学意义上讲是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时带动秦岭抬升的山体断块。从这个具有特别纵深度的断裂伤口中流淌而出带有温度的水,我们今天称之为温泉。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
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长诗《长恨歌》艺术地描绘了唐代玄宗皇帝和贵妃杨玉环在骊山脚下著名的华清池所发生的爱情故事。
秦岭的温泉水洗出了杨玉环的国色天香,大唐王朝却从内部开始了腐烂。安史之乱的最终结果是杨玉环被深爱她的唐玄宗勒死在马嵬坡,而唐玄宗本人却躲进了秦岭山中。伴随着白居易的长恨之歌,护佑大唐国君的秦岭又一次为天下人所铭记。
白居易是在秦岭深处的仙游寺写下这首不朽诗篇的。凄美的爱情悲剧和不朽的艺术情怀引发了千古畅想。毛泽东就深感其美,百忙之中寄情书抄了这首长达88行的诗篇。
如果说白居易通过《长恨歌》把对爱情的描写推向了极致,那么,与他同时期的唐代大诗人李白感慨险山危石的诗句就更是使人叹为观止了。
西当太白有鸟道,可以横绝峨眉巅。
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上有六龙回日之高标,下有冲波逆折之回川。
黄鹤之飞尚不得过,猿猱欲渡愁攀援。
大山的高度居然挡住了太阳神的运行,山下则是冲波激浪、曲折回旋的河川。天上的黄鹤都飞不过去,山中的猿猴也难以攀爬。李白在他最为脍炙人口的长诗《蜀道难》中所描述的“有鸟道”的太白,指的就是太白山。
生活在一千多年前的李白当然无法了解太白山的地质史,但他却用诗句描述了唐开元年间秦岭深处的所见所闻。
但见悲鸟号古木,雄飞雌从绕林间。
又闻子规啼月夜,愁空山。
通过李白的诗句可以想象,在绝高的峰岭与澎湃的河流之间,在古木丛林之中,子规啼、悲鸟号、黄鹤飞、猿猱跃、猛兽磨牙、长蛇吮血……
对于远在古代的旅行者李白来说,那确实是一个险象环生、极尽阴森恐怖的旅途;但是今天,对于已经建立起现代生态概念的秦岭来说,这无疑又是一个生机盎然、万类自由的巨大生存系统。
根据植物学家和动物学家近年的统计,在秦岭庞大的山体之内,仅种子植物就有3400多种,如果加上蕨类、苔藓等植物,总数可以达到3800种之多。而动物学家又统计到,有140多种兽类动物和338种鸟类动物在秦岭山中生息繁衍。
唐代大画家王维的《辋川图》,被历代中国山水画家视为神品。微微酱黄色的岁月痕迹似乎更为王维的水墨笔触增添了许多如梦如幻的幽远和隽永。
王维更是一位大诗人。比他画作影响更大的是他的诗作。苏轼对王维的评价是“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但有谁知道,王维无论诗与画的巅峰之作,都集中出现在秦岭山中一个叫辋川的地方。
与历代才子的人生际遇相仿,王维在学业上顺风顺水,在仕途中却命运坎坷。40岁时,他便倾心秦岭,在辋川住了下来。
同是唐代的大诗人,李白对于秦岭的描写,更像是一位匆匆过客,挥笔豪放,而王维面对秦岭的吟诵便是把整个身心与山水融为一体了。
王维的山水诗没有李白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的奔放,但却澄彻出静,淡雅、内敛,表达出自己与众不同的气质以及对山对水的另一番感悟。
荆溪白石出,天寒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
在王维的眼中,秦岭的绿色是那么空明而浓郁,连空气中都充满了绿色元素,仿佛到了可以溢出水分的地步,让人整个身心受到浸润,绿色在人的眼中甚至到了没有下雨的情况下就可以打湿衣服的地步。
充满禅意的诗人王维认真地感受着身处秦岭的每一天。他时常和朋友一起泛舟辋川,清茶明月,宁静淡泊。
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月出惊山鸟,时鸣春涧中。
只有夜静人闲的时候,才能体悟到秦岭春夜的空朦气息,甚至察觉到桂花在夜风中的散落。月亮从空谷升起时,竟然惊醒了山鸟,而山鸟的啼鸣使秦岭的夜色更加有了红尘之外的亘古宁静。
中岁颇好道,晚家南山陲。兴来每独往,胜事空自如。
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偶然值林叟,谈笑无还期。
王维中年以后就厌倦俗尘,信奉佛教了。他独自一人悠然自得地在山中随意游走。当来到河水的源头再也无路可走的时候,他坐了下来,抬起头观看白云悠悠地舒卷。在这寂静的深山里,即便是与人偶然相遇和聊天,也让人是那么的舒心,以至于忘却了回家的时间。
无论是白居易还是李白、王维,尽管他们熟知秦岭、喜爱山水,尽管他们思想活跃、落笔如神,毕竟他们生活在距今1600年前的唐代,当年诗人眼中的华清池、太白山以及辋川与今天的现状注定不同。对于现代人来说,全球化的文明进程和全球性的生态危机几乎是并驾齐驱地飞驰而来。与人类一样,具有着庞大身躯并且一直默默无语的秦岭,同样承受着压力。
人与自然究竟应该怎样相处的问题已经越来越频繁与深入的在世界范围内引发思考与行动,貌似突如其来的环境问题应当提醒我们,今天发生的一切似乎都在应验着早在2500年前就已经从秦岭山中发出的一个古老预言和警号。
位于秦岭北麓的这座山原名叫石楼山,但今天的人们却习惯叫它楼观台。
传说2500年前春秋时期的老子骑着青牛缓缓而来,就是在楼观台向世人讲授了他的著作《道德经》,从此以后这座海拔只有580米的山梁就成为令后人高山仰止的哲学之巅。楼观台也就取代了石楼山的名字而名扬天下。
老子在《道德经》里有这样一段话。
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
生而不有,为而不恃,长而不宰,是谓玄德。
大意是说“道”是这个宇宙万物衍生的根本规律,“德”是循道而行,之所以被尊重和崇尚,就在于“道”和“德”对万物生长繁殖顺其自然,不加干涉。
生长万物而不据为己有,兴发万物却不自恃其能,生养万物而不去主宰,这就是最为深厚的德。
这位老人在如此渺远的年代,就已经告诫人们,不要以万物灵长,万物主宰自居,应当遵循宇宙规律,和自然和谐相处。
不遵循“道”,也就是不遵循宇宙万物衍生规律,那就是失德,失德所导致的结果是这样的: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废,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
秦岭不仅是中国南北方的界山,而且还是南北方地理、气候、资源差异的缔造和分隔者。正因为它庞大而绵长的身躯阻断了南北气流,才有了南雨北雪、南船北马以及南方的阴柔与北方的豪放等等人文差异与文化的多样。秦岭也不仅仅是长江黄河的分水岭,它还是长江黄河最大支流,汉江和渭河的发源所在。是汉江和渭河把秦岭南北的色彩与气质引向了整个国家版图。从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秦岭又是南北方特性资源的集大成者,在中国境内的众多名山大川中,能够统揽南北方迥异风采于一身,所谓马头看桃花,马尾扫风雪的山脉唯有秦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