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岭》第五集:感恩秦岭
解说词
20世纪初年,孙中山先生在规划中华民国未来的图景时,把“引江济河”、“引洪济旱”这样的文字写进了那篇著名的“建国方略”。这恐怕就是中国南水北调远景最早见诸文字的领袖思维。然而当时的中国现实却只能使蓝图搁置于蓝图。
1931年,长江洪水淹没武汉。痛心疾首的爱国人士立即向国民政府递交了一份引部分长江水导入渭河的治水方案,他们重申孙中山先生引江济河的治国方略,并且在方案中说,“像我们这样一个水资源十分贫乏的国家,怎能放几十亿立方米的洪水泛滥成灾,害人后,白白流入大海呢?”这个方案既痛心于长江导致的南涝,又顾及到了以渭河为标志的北旱,赤子之情与科学理性并存。可是,杜鹃啼血一般的呼吁也依然归于尘封。最终,悄无声息了。
追根溯源,渭河和汉江这两条旱涝两极分化的河流,竟然出于同一座山脉。这座山脉既是中国南北地理分界线,气候分界线,同时又是大江大河的分水岭。它就是横亘在中国版图坐标中心的秦岭。
在秦岭的南麓和北麓分别流淌着上百条大小河流。其中,北麓河流最终被渭河一网收尽送给了黄河,而南麓的河流又被汉江总揽一身交给了长江。
新中国建立后的1953年2月,毛泽东来到长江,他问身边的水利专家林一山,“能不能把南方的水调一部分到北方呢?”。林一山回答说“汉江有可能。因为汉江与黄河、渭河隔着秦岭平行向东流,越往东地势越低,水量越大,而引水工程规模就越小。”毛泽东说,“你回去以后立即派人勘察,一有资料就即刻给我写信。”
就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南水北调这一人类历史上又一幅宏大的水利工程蓝图形成了它的基本框架。
历经半个世纪的勘测、规划和论证,在比较50多种规划方案的基础上,南水北调和三峡水库两大工程在上世纪90年代初,相继被七届全国人大第四次、第五次会议列入国家发展十年规划,随之步入实施。
南水北调工程纵贯中国长江、黄河、淮河、海河四大流域,分东、中、西三线兴修现代运河。这一迄今为止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水利工程震动了世界。
在美国《外交政策》杂志2008年评出的世界五大在建工程中,中国南水北调工程位居榜首。
南水北调的中线长达1389公里,它的水源地就是来自秦岭山中的汉江和丹江。
丹江是汉江的众多支流中最具诗情画意的一脉。自从晋代诗人陶渊明在他那著名的《桃花源记》中描述了一个美丽安宁的东方乌托邦之后,世外桃源就成为历代文人墨客和官场失意者的精神寄托。据考证,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就是丹江的发源地秦岭商山。
陕西宁强县的米仓山是汉江的源头,这里和丹江一样,是南水北调中线的重要水源地。根据工程规划,这条自古以来就与长江、黄河、淮河并称“江河淮汉”而名闻天下的河流,需要不辞劳苦地走过918公里的里程前往丹江口,在那里与丹江携手北上,最终以2307公里的生命长度来到华北平原,与共和国的首都血脉相通。
千百年来,汉江就是这样静静地流过陕西的汉中。就在离汉中市不远的洋县龙亭镇,中国汉代造纸术的发明者蔡伦在这里已经沉睡1900年了。公元105年正是蔡伦发明的造纸术骄傲地开创了人类文明的新纪元。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他身后的今天,民间小规模的造纸作坊剧变而为沿江两岸大规模的造纸或其它工业,正是这些所谓现代工业在给当地带来滚滚财源的同时,大量的污水排放也造成了江水的严重污染。
2004年12月2日,中国政府在北京人民大会堂宣布南水北调工程正式开工。这就意味着,汉江的水源和水质安全已经和21世纪保障中国战略资源的高度使命紧密联系在一起了。
2005年12月3日,《汉江、丹江水污染防治条例》在陕西省正式出台。从秦岭山脉流淌而出的汉江和丹江有史以来第一次受到了法律的保护。很快,在陕西省境内的401家对汉江和丹江造成污染的企业被依法关闭。
众多企业的关闭,对于一个经济尚不发达地区来说,矛盾和困难是可想而知的。
一边是地方经济的发展,另一边是环保的要求,淘汰关闭这些陈旧和高污染的企业会给当地带来阵痛。但是,从长远的发展来看,环保型的新型企业也由此产生了希望。关闭这些被称为“十五小”的污染企业给当地的生态带来了巨大的的改变。
中国自古就认为山水一体,山为水宗,只有山清才会水秀。2007年,《陕西省秦岭生态保护条例》颁布,这是中国这个多山的国家首次为一座山脉的生态保护立法。这样,连同陕西省1998年颁布的《渭河水污染防治条例》,以上三个条例使秦岭山水环境立体地纳入了中国法律的神圣保护之中。
梁坪,秦岭大路庙山中的一个小山村。这个村子12000多亩林区蕴含出多条涓涓细流,在村头汇集成一股小溪流向丹江,所以梁坪村又被称作丹江源头第一村。多年前,梁坪村的树林几乎被附近几个村庄的村民砍伐殆尽。
为了阻止邻村的人上山砍树,梁坪村民想过很多办法但都无济于事。最后,他们只好放弃每年维修进山的小路,试图用这样的方式来延缓山林的消亡。但是,即便如此,几年下来,不仅村庄附近的树林所剩无几,眼看着高山的原始林木也岌岌可危。环境的恶化,直接的受害者就是梁坪这198户村民。
1999年,村里的领导班子换届,村文书张述正当上了村支书兼村主任。为了改变本村人的命运,张述正提出了一个住山靠山养山,建立绿色银行的概念,随即他宣布了一系列护林制度,开始实施他的计划。
张述正的制度公布之后,在森林资源执法大队的积极配合下,邻村的人倒是不敢来了,然而本村的一些人却仍然偷偷上山伐木。更让人意外的是,第一批被举报的人当中,就有张述正的父亲和前任村支书。
经过张述正的耐心劝导,父亲和老支书都到村委会接受了处罚。
这么一件事让所有的村民开始认真对待张述正的护林计划。现在的梁坪村已经成为山清水秀的新山村,森林覆盖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以上。
梁坪村没有人不知道跟他们息息相关的南水北调工程,他们相信,总有一天,他们亲手栽种的这些小树苗会变成取之不尽的绿色银行。
如果说历史对秦岭山水的生态欠账太多,就不能不说秦岭山水对古老中国的历史贡献太大。可以想象,在陆上交通尚不发达的水运时代,内陆江河需要承担多么繁重的交通运输功能。
明代万历年间,丹江便成了秦楚之间连通外部世界的交通动脉,这里也就成为西北与两湖以及山西之间最大的贸易码头。贸易的繁荣直接引来了龙驹寨数百年的繁华。
位于秦岭山中的龙驹寨,上游可以追溯到丹江的黑龙潭,而黑龙潭又出自一个叫黑龙峡的地方。这么多的龙字都与秦岭有关,其中的原因决非偶然。
战国时期,在中国第一篇区域地理著作《禹贡》中说,秦岭分地络之阴阳,是中国山系的“中龙”。而《周易》又称秦岭是龙脉。在中国古代,龙这个意象,一是与水有关,二是与帝王和国家有关。所谓龙脉,也就是说这座山的走向、气势、水脉都与国家命运关系重大。
如此说法,发源于秦岭鸟鼠山中的渭河似乎正是这样一条关乎国运的龙脉。渭河全长818公里,东西贯穿富饶的“八百里秦川”,行至潼关附近流入黄河。
在历史记载的生态佳话“八水绕长安”中,其中的七水来自秦岭。
而这七条自然河流又被纵横交错的河渠引为城市用水。在古代长安城里的108坊中,就有35坊拥有大面积水系池塘。再加上遍布全城的皇家池苑,可以想见,唐长安城是怎样的一番湖光山影,风华盖世的景象了。
具有如此丰厚的水资源和如此严密治水体系的唐帝国都城,最终又怎么会因水而迁呢?
到了唐代后期,渭河的水量每况愈下,已经不足以运输供给唐都长安百万人口所需的粮食。为了应对紧急局面而对漕渠的任何工程处理,也无法从根本上排除渭河水运能力衰减和资源性危机。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曾经养育十三朝古都的渭河水连正常的漕运都不能维持了呢?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唐代诗人白居易的《卖炭翁》,描写了一位在秦岭山中砍伐柴木、烧制木炭的老人去长安城内卖炭谋生,却被皇宫太监把木炭强行夺走的悲惨遭遇。而对于今人来说,除了对卖炭老翁抱以同情之外,还可以从中解读出另外一层含义,这就是说,当时长安城里居住的百万人口过冬取暖所需要的木炭该是多么大的日常需求。而这种需求的来源诗中又说得明白,“伐薪烧炭南山中”,这个南山在唐代指的正是秦岭。
日积月累,靠近都城的秦岭早已不堪重负,以至于唐代末期需要伐木时,要到今天山西境内的岚县才能找到高大木材。显而易见,那时的秦岭山中已经很难找到原始森林的踪迹了。山上既然没有了树,依山环绕的渭河又怎么可能清流不断呢?
傍水而生的文明,同时又会因为缺水而干渴致死。由古老渭河养育的最后一个统一的庞大帝国唐王朝,终于在公元703年迁都洛阳。
长安城从汉唐时期就一直沿袭饮用井水的习惯。到宋元时期,井水污染已经非常严重。明代的水环境整治曾一度出现过好转,但及至清代,由于土地兼并,大批失地农民深入秦岭伐林垦荒,生态又一次遭受严重毁坏。就这样,日积月累上千年的水危机一直延续到二十世纪八十年代。
古代的国都能够迁走,可现代的城市却留了下来,生态的报复把水危机无情地呈现给了西安。
水危机的威胁越来越严重。据1981年的统计,由于缺水西安城内90%的自来水压力不够上不了三楼,西安市区内部分区域不得不采取了断水措施,工厂停工,学校放假,居民接水的长队排到了数百米。
到了10年后的1991年,西安市各单位开挖地下水的自备井已达700多口,居民用水的困难虽然得到缓解,但地下水的过度开采又使得整个城市面临着沉陷危机。
古城西安的标志性建筑大雁塔,从16世纪初发生倾斜,到1996年,倾斜度达到了历史峰值:1010毫米。
西安告急,全国牵心。1991年,时任国家水利部部长的钱正英提出:“抢救西安,刻不容缓。”
那么,能够解除西安千年之渴的水源到底在哪里呢?
终年积雪的太白山,是秦岭的主峰。太白山中横缠竖绕的数百条大小溪流,最终汇成了一条奔腾的河流,这条年径流量达到6亿7千万立方,全长128公里的河流就是黑河。
黑河引水工程的勘察论证在上世纪1955年就已经拉开序幕。1987年12月,这项建国以来陕西省投资规模最大、施工周期最长的民生工程,在距西安86公里处的黑河口正式开工建设。
历时十八年的不懈努力,2005年12月,黑河水利枢纽工程全部建成投入运行,这就从根本上解决了西安城市阶段性缺水问题。就在这一刻,黑河之水再一次把宽厚的秦岭和古都西安的命运紧紧连在了一起。
令人感到兴奋的是,由于陕西省长期坚持飞播造林以及落实各项保护政策,同时发动当地群众保护秦岭一草一木成效斐然,经过长期的监测与统计,秦岭的生态退化速度在中国所有山系当中最为缓慢。可以这样说,具有丰富水系资源并且得到良好保护的秦岭对于整个中国来说,都是巨大的福音。
从秦岭流淌而出的河流穿过漫漫岁月,浇灌了中国历史金色的童年和英气勃发的青少年时代。十三个封建王朝在秦岭北麓的渭河岸边,花开花落,演绎了数千年的风云大剧。透过历史的辉煌,我们似乎还能想象出当年秦岭山脉那青春伟岸的身姿和渭河河水蜿蜒前行的壮阔身影。
有人说,秦岭北麓的渭河承载着中国的历史,而南麓的汉江则牵系着中国的未来。面对跨越千年时空至今还在恩泽人类的秦岭山河,除了丰富的联想和深深地感恩之外,对于秦岭,我们又应该做些什么呢? |